【狂流】 第三章 命运的节点 (含语音)
而命运溶解了在它古旧的旅途,
分流进两岸拭着疲弱的老根,
这样的圆珠!滋润,嬉笑,随它上升,
于是世界充满了千万个机缘,
桃树,李树,在消失的命运里吸饮
穆旦,《春底降临》
【主播:静静, 片头音乐取自西村由纪江的诞生】
晚上宿舍就怡敏和林晚两个人,怡敏躺在床上看俞敏洪编的GRE词汇红宝书,书翻得飞快。
“小姐,你是在看书吗?”林晚问她。
“看不进,怎么办?”怡敏叹气。
“哎,其实我知道你的感受。”林晚突然幽幽地说。
“啊,你也有情况。”怡敏把书一扔,跳下床,坐到林晚床头:“老实交代,是谁?”
“你发誓谁也不说啊。”林晚认真地说。
“发誓,我说了就是小狗。”怡敏忙不迭地说。
“唉,其实你见过他。”林晚还是有点犹豫要不要说。
“谁啊!拜托不要兜圈子了,我真服了你们处女座的人。” 怡敏最好奇,性子又急。
“唉,是给我们上光学课的那个老师。”林晚终于还是说了出来。
“啊,那个叫什么周鸿飞的。样子不错的。”怡敏说:“不过,我听说他其实不是老师,是博士生,给他导师代课。他可是结了婚的人。我听说他老婆是他同学,你可别趟这浑水。”
“噢,原来是师兄。你怎么知道的?”林晚说。
“你忘了大一时我们上《普通物理》,那个助教就是个博士生,也住24楼。”怡敏说。林晚想起了那个课,老师是个脾气拧的老先生。每堂课都要点名,偏偏物理系的神人多,大家经常旷课。有一次点了个名,底下两个人同时答到。老先生很生气,期末考试出的题特别难,最后有一半的同学挂科。大家都跑到助教那求情。
“敢情你也去求情了。”林晚笑了,“不对,我记得那门课你及格了啊。”
“那不是假胖子说要用美人计吗。我就去帮忙说情了。”怡敏笑了,“对了,那话怎么说的,防火防盗防师兄。”
“唉,我也不想啊,可是这都有一年多了,我老是想着他,怎么办?”林晚叹气。
“都有一年了,现在才跟我说!我真服了你了,真憋得住。要我早就憋出毛病来了。”怡敏眼睛睁大了。
“你说喜欢一个人是不是就是一瞬间的事?”林晚想起第一次见到周鸿飞阳光照在他身上的那一瞬间。
“大概是吧。情这个字谁能说得清,我自己现在也糊涂着呢。”怡敏想起第一次遇见久柯的那一刻。
“唉,我也是觉得糊涂,我还是走远点吧。我决定考GRE出国。” 林晚叹气。她想想她这种情况的,家不在北京,又没有背景,留京很难,大概也只有出国了。
两个从出国留学的事,聊到纽约城,又从百老汇聊到费翔,一气儿地瞎聊。正说着,王海婷回来了,她每天几乎都是掐着点,快熄灯了才回宿舍。今天还算回来得早的。
“又快11点了。” 怡敏一看王海婷回来了,直喊糟糕:“下周要模拟考试,据说是GRE的真题,我可怎么办。”
“今天是谁打水?”王海婷拿起空水壶。宿舍几个女生轮流去开水房打开水。
“糟糕,是我,今天真是彻底短路,什么都没做成。”怡敏很不好意思。
“那我现在去吧。”王海婷说着就匆匆跑下楼。 她在熄灯前一刻跑进了楼,进了宿舍门还在大喘气。怡敏心里很过意不去,但是好像也不知道说什么好。林晚直夸海婷动作快。海婷笑笑,也不再说什么,拿了热水就去水房了。
再说久柯那天看着怡敏进了楼门后,突然有点懊恼自己太大胆。但是好像这就是他,从不掩饰自己的感情,心里想的马上就流露在行动上。他第一眼看见怡敏就喜欢她的模样。她穿着件蓝白相间的套头衫,紧身的牛仔裤,清清爽爽。他喜欢她唱歌生涩的样子。到了第二次吃新年饭的时候,他们彼此熟悉了一些,她又像是变了个人,全身上下有一种活泼泼的生命力,特别真,又有那么一丝的慧黠,和他以前好过的女孩子不太一样。她像是块磁体,吸引着他靠近她。
到了下一个周六,他又跑过来了。 怡敏下了楼,他脸上还是那样的笑容,带着一点不在乎的神情问怡敏:“想去滑冰吗?” 似乎不是他来约她,而是来满足她的愿望。
“这话问的,那得看是和谁去。招人烦的我就不想去。”怡敏其实是盼着他来,可是嘴里还是不饶人。
“好吧,怡敏同学赏脸和我去滑冰?”
“我是准备下午回家的,我都好几个星期没回家了。”怡敏口气松了下来。
“就一二个小时,下午我就送你回家。”
“嗯,那好吧。我做一次雷锋吧。”怡敏心里其实也是想去。
两个人就奔了未名湖去。冬天的未名湖成了滑冰的好去处。两个人去第二体育馆租了冰鞋,就下了湖。久柯不经意就拉了怡敏的手,怡敏本来想躲闪,但是想想是隔着手套,也就罢了。久柯技术好,拉着怡敏飞快地滑。怡敏不是特别熟练,两个人一快一慢。正好前面有两个同学在慢慢地滑,眼看着就要撞上了,久柯忙拉着怡敏往旁边闪。没承想旁边还有一个人,久柯一下子就撞了上去,他忙松了怡敏的手,自己却给甩了老远。怡敏走过去一看,他躺在地上直咧嘴。看看他的右手腕,歪到一边了。原来他被甩出去的时候,右手一撑地就崴了手腕。 周围的几个同学帮忙把他送到校医院,一照X光,骨折加脱臼。
怡敏一直陪着他忙上忙下,好不容易打了石膏,久柯颓丧得很:“我原来说送你回家,倒是你照顾我了。”
“那有啥,只可惜没能欣赏到你滑冰的英姿,听老桂说你滑冰技术很好。”怡敏说。
“下次啊,只是我这石膏要等一个月才能拆,恐怕我这样没法挤火车回家过春节了。”久柯叹气。
“小可怜的。看看谁能收容你了。”
“没事,我一个人过年也挺好。”久柯强作笑颜。
怡敏本来是要下午回家的,看久柯这样,就打算先送他回去。两个人就出了校门,在小南门打了个出租车,没多久就到了久柯的住处。他在圆明园附近的画家村租了一个民房,是和另一个人合租的。房间里光线不好,打开灯,有一股隐隐的潮气。房间很小,放了两张单人床和一张桌子,基本上就没有转身的地方了。久柯脸上有一丝尬尴:“这里条件不好。”怡敏倒是觉得满新鲜的:“这可真是陋室,你可吟唱刘禹锡的《陋室铭》了,斯是陋室,惟吾德馨。”
“可惜却是无德无馨。”久柯神情变得黯淡:“不知道这样漂着的日子还要熬多久。”
“面包会有的,牛奶会有的,都会好起来的。”怡敏看着他帅气的面容在小房子里黯然失色,突然心里升起了一种怜惜,声音也变得温柔起来。久柯伸出左手将她搂过来:“谢谢你,好姑娘。”他在她的耳边轻轻地说。怡敏犹豫了一下,轻轻地抱住了他,他们靠得很近,互相都能听到对方的心跳了。
“哎,你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吗?”怡敏突然心里一动。
“是我们初拥的日子。”久柯打趣。
“什么乱七八糟的,今天是我生日。”
“真的啊。”久柯有点吃惊。
“是啊,我不骗人。本来我妈做了好多吃的,要我回家,但是我却答应你去滑冰了。结果现在你摔了一跤,我回去都晚了。”
“对不起,好姑娘。都没什么生日礼物送你。”
“不必了,你记得我生日就好。”怡敏笑了。
怡敏周日晚上回到宿舍。王海婷也在,怡敏冲她一笑。
“能借你的点炉子用一下吗?”海婷问怡敏。
“当然可以。”怡敏有一个电炉子,晚上经常和林晚在宿舍里煮方便面吃。王海婷煮了一锅西红柿鸡蛋汤,香气四溢。怡敏坐在上铺,忍不住看了好几眼。
“你也来一碗吧。”海婷说。
“真的啊!那我不客气了。”怡敏平常和海婷关系有点疙瘩,今天海婷这么主动,她还有点吃惊,但是她是个馋嘴的,实在受不了诱惑。
“这是我吃过的最好吃的西红柿鸡蛋汤。”怡敏说。
“我今天去海淀旁边的小市场,看到西红柿这么便宜,忍不住买了。谢谢你的炉子。”海婷说。
放寒假了,过年了。
久柯没有回家。年三十的晚上,他一个人在小屋子里发呆。老桂喊他去他家过年,他没有去,他不想打搅别人一家人的团圆饭。天色已经黑了,隐约能听到鞭炮声了。他听到敲门声的时候,实在想不出来谁会在这个时候来他这。门开了,怡敏站在门外,手里提了个袋子。
“快趁热吃吧,手工三鲜饺子。”怡敏满脸的笑,她一进门就从袋子里拿出了一盘饺子。
“天哪,这是哪里蹦出来的田螺姑娘。”久柯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。
“是田螺大妈,我妈做的。”怡敏笑了。
“你妈这么好,让你送饺子给我?我感动得都要流鼻血了。”
“得,先止血吧。我妈都不知道有你这个人,我骗她说我宿舍的一个女生没回家过年,我是来给同学送饺子的。”怡敏带着点调皮。
“谢谢你,还是你主意多。”久柯看着她:“精灵古怪的小东西。”
饺子放在桌上,有一缕缕的热气升起,小小的房间里便有了一丝丝暖意,远处的炮竹更响更热烈了。他捧起了她的小脸,“可爱的田螺姑娘。”他轻轻地说。他低下头,她闭上了眼。她听到了山茶花一点点绽放的声音,空气里有一种湿湿的香甜…
寒假过完年初三林晚就回学校了,一来还没到春运回流大潮,火车票好买,二来她决定开始准备GRE。
进了宿舍,林晚第一眼就看见王海婷。林晚诧异,随便地问了一句她怎么这么早就返校了,王海婷含含糊糊地应了一句,也不直接回答。两个人都是话不多的人,各自行动,倒也相安无事。
因为学生不多,只有学生三食堂是开的。这天林晚进门一眼就看见了周鸿飞在那吃饭,而且,他是一个人坐在一个角落。 林晚打了饭,忍不住朝他走过去:“周老师好。”话音一落,她自己都吓了一跳,她居然主动开口和他说话。周鸿飞正埋头吃饭,听到声音,抬起头看见林晚带着点拘谨站在那。他想起她选过他的光学课,很可爱的小女生,他微笑着回话:“你好。”他看她是一个人,就招呼她: “你坐啊。”
“好。”林晚坐在他斜对面。
“你怎么这么早就返校了?”周鸿飞问。
“我早点回来准备GRE。” 林晚回说。
“噢,要出国,好啊。”周鸿飞点头。
“你一个人吃饭?”林晚忍不住还是问了这个问题。
“我妻子出国去做访问学者了。”
“噢。”林晚想,怪不得说起出国,他若有所思。她想接着找个话题,但是脑子里好像一片空白,什么话也想不起来。
“我吃完了,先走了。”周鸿飞笑说,林晚忙说好,心里松了口气,但是又有些不舍。他从她身边经过的时候,她闻到了一股淡淡的香烟味。她突然又想起了那个初秋的下午,他站在教室门前吸烟的样子。
第二天周鸿飞进了餐厅,第一眼看到的就是林晚,她坐在对着门的一个地方,很显眼。周鸿飞其实记得这个小女生。 他记得她经常穿一件浅灰色的毛衣,坐在前几排,但是不发言。她听课很认真,总是盯着黑板。她期末也考得不错。她看到他像是眼前一亮,对着他开心一笑。周鸿飞也不自主地回了一个笑。他打了饭回来,又碰上了她的眼光,鸿飞心里突然一动,他走过去,坐在了林晚对面。林晚满脸的惊喜。
“这么巧又碰上了。”周鸿飞微笑。
“嗯…”林晚不做声,她暗想,哪有那么巧,食堂一开门她就坐在这等了。
“你太太在哪里做访问学者?”林晚问。
“美国,纽约州的一个私立大学,叫RPI。” 周鸿飞说:“那有一个台湾来的教授,对大陆学生挺友善的。”
“噢,你为什么不去?” 林晚问。
“只有一个名额,而且和我做的方向不一样。”周鸿飞说。
“噢…”林晚想问她几时回国,想想又觉得不妥,就问:“你下学期教什么课?”
“噢,下期我要抓紧弄我的博士论文,不做助教了。”
两个人又闲聊了几句,说再见的时候林晚心里有些不舍。
那几日两个人几乎天天都打照面,有时候凑在一起吃饭,有时候就是打个招呼。林晚觉得只要和他在一起,什么都不说也很好了。
开学了,系里的几个实验室都在本科生里宣传,要找本科生去各个实验室帮忙。这实在是一个双赢的事情。对于实验室来说,一来有人免费干活,二来也是想拉本科生考研的时候报考自己的方向。本科生也愿意去,因为可以在申请出国的时候加上做科研的经验,即算不出国,考研也是有帮助的。周鸿飞导师的光学实验室不算特别热门,但是也有好几个申请人。周鸿飞一眼看到林晚的申请信,他拿了起来,仔细地看。照说她是合格的,学习不错,做事认真,该选她吗?他心里有点隐隐地担忧--他似乎也知道自己担忧什么,他犹豫了好一阵,最后还是挑了她。
他不知道他这样一个小小的决定的意义,但是又有谁会知道呢?命运之神诡秘地布下所有的节点,无知的我们触摸着那一个个节点,却只有等到最后,才会发现那些节点最终构成了怎样的一幅人生轨迹拓扑图。